夜已深,伦敦塔内的叛徒之门水门的声音“哗啦”作响,皮绽肉开的囚徒戴着沉重的铁链,沉重的步子声音回荡在幽森的走廊里。 她在我的怀里,我们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,但是,在死牢里的这段日子,是我和她同床共枕最长的一段时间。 她枕在我的臂弯里,我用臂弯护着她,我从来未这样觉得我无能过…我竟然让最爱的女人为了我,冒着丧命的风险进入到伦敦塔这鬼地方。 我了解她,她的心,就是实心的石头,爱就是爱,爱上了,就义无反顾,她的爱是率直的凯尔特式的勇往直前……就像她在两年前追求我一样,虽然我当时的我为了欲擒故纵而一次次地推开她,可是她却没有放弃,一次次的在被我推开后,走到我的面前。 她没有对我说过她爱我,可是她给我的爱,已经被她用手指写在了我的手心里,我必须用手握住这份感情,因为这是上帝赐给我的姻缘… 枢密院的人一次次地折磨我,时不时半夜提审我,我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,她常常为我揉着太阳穴,让我放轻松,她希望能让我睡个好觉。 在我心里她是不一样的,她的外祖父有着贵族背景,所以她曾受过比普通平民相对好很多的家教。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把她紧紧拴在了身边,人生难得一知己,更难得一挚爱,也许她算不上我的知己,可是,我却是这样不能自己地爱她。 我的父亲亨利八世陛下,一生情人无数,我也曾目睹无数欧洲王公左拥右抱,及时行乐,我不否认,好色是人的本性,但是……肆意滥情,处处留情,又有什么意思呢? 目睹英格兰贵族的糜烂,我更确信真情乃是世间无价之宝,真正的爱情世间罕有…处处留情的人,到最后也许会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… 所以我觉得我只要真正爱过就够了,而偏偏我是上帝的幸运儿,上帝给我了不幸坎坷的童年,却赐给了我难得一遇的挚爱。 尹纳德先生是个正直的人,虽然他脾气比较古怪。 监狱里的一个狱卒是我的人,我曾偷偷托他去看尹纳德先生,可怜的爱尔兰男人,他的头发在他的女儿进了死牢后一夜之间就全白了。 虽然他不太明白可怕的伦敦塔对于囚犯的具体处置,可是他有预感他的女儿此次凶多吉少。 孤零零的尹纳德先生被我请老伯尼先生安置在远离伦敦的郊外,他的妻子走了,女儿也危在旦夕……格兰德斯告诉过我,她的父亲之所以同意她到我身边来,是因为感激我对爱尔兰灾情的救济,但是不知为何,我却有暗中有感觉,尹纳德先生之所以会同意,不仅仅是因为赈灾这件事情。 在这危机四伏的伦敦塔里,总是有人想要我的命,而格兰德斯则成了可怜的牺牲品,好几次她都因为要保护我而不小心食物中毒,幸好及时催吐,她才没有丢了命,我知道,这些食物里,肯定不止有针对我的,还有一小部分,应该是针对她的…… 针对她的人是谁?我非常矛盾,我想去想,可是又不愿意去想…… 很多时候,政治是阴暗而肮脏的,这也是我认为为什么我不会爱上娜嘉的原因,因为她也是身陷其中的人。 我曾试想过娜嘉会做什么…但是每一次想我都会心痛,娜嘉的感情是执着的,在这个真真假假、虚虚幻幻的政治舞台中,我知道,很多时候我必须不相信任何人…可是在我的心深处,娜嘉是特别的存在,娜嘉从小也被禁锢在黑暗的宫廷,她和我一样尝尽了尔虞我诈的痛苦,何况她还有不幸的婚姻,她的丈夫是欧洲最暴虐的男人…她也是个可怜的人……在我心里她是知己,从小的交情,让我认为她并非坏人,她的所作所为的不得已的…我不愿意对她怀疑太多,否则,我就是怀疑我从小对她的信任,让我背叛长久以来对她的感觉,让我去质疑我的知己…我的心会痛。 我抱紧了格兰德斯,我曾经非常想要她远离政治…可是因为爱上她的是我,她却只能身不由己地参和进本不该玷污了她的纯真的是是非非中… 铁门“哗啦”一响,几个英格兰士兵走了进来。 “公主!您必须马上跟我们走!” 他们的语气不同于以往提审时候,格兰德斯被惊醒,怔怔的看着他们。 这是,新任的温彻斯特约翰怀特大主教走了进来:“殿下,我想…您可能必须想好您要说的遗言…” 格兰德斯大惊,我心中发凉,喔,上帝,该来的总会来。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被带走时,格兰德斯绝望的眼神。 我走得很慢…主教们似乎期待着看到我战栗的眼神,但是很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。我始终没有任何表情,虽然我在心里暗暗念着《圣经》。 我终究相信一件事情,玛丽口口声声要我死,可是一旦我和她正面碰上了,她是不敢杀我的。 玛丽看起来表面凶悍,其实,要遇到正事,她的胆子很小。 玛丽常常因为害怕被新教势力报复而彻夜不敢睡觉,据我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偷偷用暗号向我汇报说,玛丽最近曾经在梦里痛苦地哀嚎着:“不不…简,为什么?不要…什么?托马斯克麦兰?不不…” 托马斯克麦兰是被玛丽处死的坎伯雷大主教,玛丽哀嚎的,都是死在她手里的人的名字。 玛丽杀的人太多了,手里一旦染满了鲜血,冤魂必定缠上身。 我知道,玛丽心虚了,菲利普王储几乎不到英格兰来跟她一块儿生活,简的死又对她打击太大,她年纪也不小了,又以虔诚的教徒自居,但如今却众叛亲离,一个人一旦陷入绝境,心里总是会产生巨大的恐惧,因为我在母亲被杀,被王室抛弃后,也曾经如此,所以我非常明白这种感觉。 我没有被带到断头台,而是被带到玛丽的居所,伦敦塔白塔。 玛丽两眼茫然,嘴里念叨着什么,苏珊大总管在为她擦汗。 我看得出玛丽似乎在祈祷,在为谁祈祷呢?为被她杀掉的新教徒?为简?还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即将上战场的英格兰士兵? “朕…完全看不出你有哪一点长得像先王亨利。”玛丽冷冷地瞥了我一眼。 我沉默了一阵子,决定不回答玛丽的话。 “好好看看!这是你的死刑令!只要朕在这纸上一签字…那么,你就等着跟你那贱妇母亲一样被砍头吧!” 玛丽把一张纸丢到我面前,我看了一眼,是的,那是主教们和诺福克公爵党欲置我于死地的意令书,只缺玛丽的亲笔签名。 “尊敬的陛下,您认为本宫该死,本宫没有异议,陛下威令如山,只是…恐怕陛下会因此而与《圣经》的布道不符…因为您要杀的…是您的亲妹妹,本宫相信,这也是阿拉贡的凯瑟琳殿下不愿意看到的,凯瑟琳皇后殿下心若圣母,定是不愿看到天下生灵涂炭,皇室自相残杀。” 我尽量使语气真诚,恭敬而不卑不亢。 玛丽愣了愣,她胸前的十字架猛地晃了晃。 我很清楚,玛丽的性格,还有心角处弱点,我了如指掌,不过,玛丽对我的了解只在表面,这点我也非常明白。 去世已久的凯瑟琳皇后是玛丽心里的一大软肋,很多人以为提到她会让玛丽暴怒,但是我知道恰恰相反,让玛丽此时暴怒的痛点是简格雷,而能让玛丽心生悲凉感的,却是她抱病离世的母亲阿拉贡的凯瑟琳皇后。 玛丽最后挥了挥手:“你不必在伦敦塔继续呆着了,你走吧,朕已经安排好了让人把你送到离牛津不远的一个小农庄里。” 玛丽不告诉我农庄的名字,我知道她还是想要利用心理战术让我惊慌。 “陛下,那位爱尔兰医生,您打算怎么处置她?” “她对皇室忠心耿耿,朕会赏给她一杯御赐英格兰金酒。” “御赐英格兰金酒”!我当然知道,玛丽所指何事! 喝了那杯酒,格兰德斯…就再也别想从伦敦塔走出去了!我的父王以前不知道用了多少杯“御赐金酒”杀掉他不愿意看到的人…… 我面不改色:“陛下亲民若子,对一位贫苦的爱尔兰子民亦是如此…本宫在此替她感谢陛下的仁厚皇恩,这位爱尔兰医生昨天还对本宫说过,她自小崇敬阿拉贡的凯瑟琳皇后,她认为陛下与凯瑟琳皇后一般,母仪天下,与民亲善,慈悲心肠,所以她劝导本宫说,陛下一定会看在同为先王所出的情谊上,不忍心让本宫这么快就去见上帝。” 这话是我情急之下编的,但是就正好不偏不倚击中玛丽的要害。 玛丽没有赏给格兰德斯所谓的“御赐金酒”,她下令让格兰德斯和我一起被流放到牛津附近的小农庄里,由一位脾气怪异的老伯爵安德鲁斯看管我们。 关押我们的那块地是国王的,简单点说,就是玛丽名下的地。 老安德鲁斯伯爵绝对忠诚于玛丽,他对我特别苛刻,每天都不让我吃饱,不让我盖暖被子…我身体虚弱,发烧了,他不给我药,不让我休息,硬是要我到庄园里“为玛丽女王”锄草。 格兰德斯看不下去了,她在夜里偷偷冒着被发现的危险,忍着被荆棘刺破皮肤的疼痛,摸索着夜路,到附近的小山上为我摘来了果子,还趁老伯爵不注意偷来他藏起来的萝卜玉米,给我做补身体的食物。 为了不被老伯爵发现,格兰德斯连夜把要劈的柴给挖空心了,把食物藏进了空心的木柴里,放好,为了挖柴,她漂亮的手指变得紫红紫红的,都是老茧和血痕,我看得好心疼… 在牛津附近流放的日子里,我度过了比和伦敦塔一样难熬的十个月,老伯爵和玛丽党一样用尽了难听刁难的语言,企图让我崩溃,我拖着疲惫的身体,不停地被他差遣去干体力活…可是,因为有我的爱尔兰小妻子陪着我,十个月,对我来说…痛,并快乐着。 玛丽用惊吓法和精神折磨法都没能整倒我,她真的无计可施了,与此同时,因为厌恶战争的英格兰军队军心涣散,在法国节节败退…民众对玛丽出兵法国的事情,越来越愤慨……连英格兰贵族和西班牙人都开始不给玛丽好脸色看…… 其实,玛丽也很可怜,我觉得,她比我更不适合生长在皇家,玛丽在政治上显得过于单纯和容易冲动,她明显是因为被法国的美第奇皇后激怒了,而且急着要向西班牙示好,才贸然出兵法国的。 对于玛丽,说实话,虽然她对我很不好,但是我恨不起她来,因为她也是我父王亨利八世陛下暴虐行为的受害者,我父王以前要逼玛丽承认阿拉贡凯瑟琳皇后和他离婚的事情,竟然不允许玛丽出嫁…虽然玛丽比我得到的父爱要多许多,她成为父亲的掌上明珠有十多年之久,而我从来没有被父亲疼爱过,可是,她也是个不幸的女儿,也许我一直被父亲冷眼,遭到抛弃还可以从心理上接受,但是,玛丽是从天堂一下子掉进地狱的可怜长公主,她和我一样最后都被父亲遗弃,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都是因为父亲而惨死。 我对格兰德斯说过我不恨玛丽,她非常惊讶,后来我给她讲了这些事情,我看到她的眼眶湿润了,眼睛红红的。 “祈求上帝保佑您,殿下,还有,但愿玛丽女王下辈子不用再经历这样的童年。”